世界科幻大会今年10月将在成都举行。在中国,科幻的热度正在不断攀升,成为一种潮流。而在电影领域,《流浪地球2》到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的接连上映,吸引了很多讨论。这两部电影,有点像2019年的《疯狂的外星人》与《流浪地球》——都是科幻题材,但风格迥异。
有意思的是,四年前,《疯狂的外星人》的导演宁浩,大方地客串了郭帆执导的《流浪地球》,还无私地将太空舱和宇航服借给郭帆。
四年后,郭帆效仿宁浩,既客串了年轻导演孔大山的科幻电影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,还将宁浩的宇航服转借给孔大山。不仅如此,郭帆还是这部电影的监制,他的老搭档龚格尔(《流浪地球》编剧和制片人)也担任了制片人,就连《流浪地球》中饰演救援队成员的杨皓宇,都成了本片的男主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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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帆、龚格尔客串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
这种全方位的“保驾护航”,既有电影人之间的惺惺相惜,或许也饱含了郭帆等人对于中国科幻电影的厚望。那么,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是否担起了这个“厚望”?
壹
早在两年前的平遥电影节,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就斩获了四项大奖。诸多媒体及观众不吝溢美之词,称其为“天才之作”。
时隔两年正式上映,豆瓣评分一度高达8.7。之后几天,评分虽略有回落,但8.4仍然是国产影片难得的高分。与之相对的是,上映至今,影片票房仅有3000多万。
高评分和低票房的落差,应该在导演孔大山的意料之中。因为这部电影,并不是像郭帆或宁浩那样的商业片,而是一部老实巴交却又荒诞可爱的艺术片。
艺术片的市场先天不足。孔大山又采用了伪纪录片形式,这种粗放的影像风格往往会给人一种低廉之感。事实上,剧组经费有限,拍摄时间短,仅有37天,远低于一般的电影制作周期,最终成片确实“低廉”。再加上大量的跳切剪辑、近乎全程的手持摄影以及时不时地变焦,部分观众被劝退,甚至发出怨言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
只是还需明确一点,成本“低廉”及不循常规的拍摄手段,并不等于艺术的贬损。
这种粗粝的摄影方式,无论是导演刻意为之,还是迫于无奈,都不重要;重要的是能否贴合故事本身以及实现导演的表达。
影片故事很简单:穷困潦倒的《宇宙探索》杂志主编唐志军,几十年如一日地执迷于寻找外星文明。有一天,他接收到一个异常信号,便召集伙伴,深入西南大地,寻找外星人,以解心中之惑。
编剧采用文学的章回体结构,将故事划分为五个章节。这些章节大多发生在破落的办公室、穷困的住宅、四川乡村、荒废的矿区、茂密的野林和平平无奇的山洞。单从场景来看,这更像一部乡土文学作品,而非实打实的科幻。事实上,郭帆出借的宇航服,已经是影片中最具科幻色彩的道具了。
没有救世英雄,拒绝太空飞船,美术贴地而行,特效蜻蜓点水,故事无限逼近原生态的、粗犷的农村景观。这一切都是有意的设计,只因主人公唐志军是一个神经兮兮、穷困潦倒的“民科”分子。
在唐志军看来,电视机雪花是宇宙诞生的余晖,从中可以追查到异常信号的线索;精神病患者身上或许有人类与地外文明连接的证据。这近乎“神经病”的执念,颇有“唐僧”的意味。
事实上,本片英文片名Journey to the West,正是《西游记》的英文译名。孔大山曾说,他在写初稿剧本时,意识到这个故事和《西游记》有一定的关联。对唐僧来说,世上一切灾厄困惑借可由取经化解;换算到这部电影,唐志军要取的“真经”就是外星人。
但唐志军不像唐僧有如来佛祖和唐朝皇帝的光环加持,可上天入地踏遍四洲。他更无法适配郭帆式的未来,能借助大型机械挣脱太阳引力。他唯一的存在方式就是在未经现代化和高科技赋魅的荒野,放逐自己的脚步,追寻一个粗糙的结果。
对于这样的人物和故事,最好的摄影方式只能是孔大山选择的方式:在看似杂乱无序、未经修饰的构图取景中,呈现纪录片般的写实质感,借助一场荒诞的游戏,既戏谑又真诚地追问存在的意义。
贰
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的编剧及主演之一,王一通,是一个迷恋尼采哲学的诗人。影片中出现的数首浪漫、梦幻又充满哲学意味的诗,便是出自他手。早在2016年,他就凭借一部诗化短片《杀猪匠》,获得贾樟柯等人的青睐。
王一通的成长轨迹与孔大山相仿,两人的相遇像是命中注定。相近的年龄与才华,一个偏向反讽,一个倚重诗性,最终催生出一个神奇的剧本。除了近似“西游”,它拥有更多的侧面。
拍摄片场,左:杨皓宇,中:王一通,右:孔大山
愚公移山的故事众所周知。山的坚不可摧,同外星人的遥不可及,几乎同理。三十来年,坚持不懈寻找外星人的唐志军,在旁人眼里何尝不是一个“愚公”?愚公的确“愚蠢”,他大可搬家或得过且过,可是他不愿意。那座山横亘在他面前,他非移走不可,哪怕每天只能移走一箩筐土,积跬步也终能至千里。这种介于妄想与理想之间的执念,难道不正是唐志军的写照吗?
西方文学史中有一个著名人物,堂吉诃德。他沉迷骑士小说,时常幻想自己是一名骑士,进而自封为一方守护者,到处“行侠仗义”,却处处碰壁,狼狈不堪。但他无所畏惧,坚持游弋在这个从不相信他的世界之中。
唐志军几乎就是堂吉诃德的化身。他们信奉近乎空洞的理想,哪怕头破血流,被骗被辱,也甘之如饴。
在这些人的世界里,真经是唯一的,大山是唯一的,骑士是唯一的,外星人也是唯一的。哪怕身边有偷懒的猪八戒,刻薄的智叟,功利的桑丘和世俗的秦彩蓉(艾丽娅 饰),他们亦不为所动。
理想与现实的碰撞,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。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类似的磋磨与挣扎。
孔大山和王一通让唐志军骑上毛驴奔腾在荒野时,那种纯粹的快乐,等同于望见灵山轮廓的唐僧,大山被天神移走后的愚公,向风车开战的堂吉诃德。这是他们给予理想主义者微薄的奖赏和最好的慰藉。
至于本片的思想,它触及到一个根本的问题:人在宇宙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
这是唐志军的女儿在自杀前,向父亲提出的疑问。他不知道答案,更不理解女儿的选择。带着这个伤痛,他希望找到外星人。或许从茫茫宇宙穿梭而来的外星人能够回答他。
故事行进在此刻,突然灵光一现——王一通饰演的角色孙一通对唐志军说:可能外星人也不知道答案。又或者他们来到地球,也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呢?
这个“反问”直接将影片从人类自身的困境,推己及人到外星乃至全宇宙。它叩问的是整个宇宙中生命的存在意义。
故事最后给出了答案:所谓的意义在于我们自身,不应向外寻求,而该向内求索。
这个答案过于普通,甚至有点烂俗,但正如《星际穿越》等科幻电影一样,当物理逻辑与人的智慧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,最后总是由“爱”来拯救一切。宇宙中的唯一解,谁都不知道;但“爱”或“自我”可能是最接近真理、最容易理解,也最应该被实践的答案。
导演不是数学家,从不负责解答。当他们提出疑问诱使我们思考时,就已经穿透了日常生活的屏障,抵达了深邃的思想之境。
叁
其实在2019年之前,国内已有科幻题材或科幻元素的电影上映。但直到2019年,《流浪地球》才因其宏大的世界观、震撼的视效场面、密集的科幻设定及追问未来的主题,正式拉开中国科幻电影的大幕。
四年后,《流浪地球2》用太空电梯、数字生命、无人机大战、行星加速器、城市废墟、海底世界、核爆月球等惊世骇俗的场面,将中国科幻电影抬高到完全不逊于好莱坞大制作的水准。
《流浪地球》系列可以称之为重工业、大规模、高科技的科幻电影。还有一类,则是以宁浩的《疯狂的外星人》和开心麻花团队的《独行月球》为代表的喜剧科幻。这类电影是用喜剧方式完成一个科幻的命题。其工业量级、视效成本和技术含量低于《流浪地球2》,但也是成色十足的商业片配置,并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。
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可以说是在重工业科幻和喜剧科幻的包围下,开辟出了第三条道路,即小成本的文艺科幻。它拥有科幻的内核和设定,但不依赖工业及技术,只凭故事文本及摄影风格进行博弈。
这第三种道路,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郭帆的馈赠。
像《流浪地球2》这种工业量级的电影,它的完成有赖于视效、美术、道具、服装、声音、摄影、机械、科学等十几个行业或学科的高素质配合。这无形中会促使各个行业发挥潜能,在想象力和创造力方面推向极致,相应地就会培养出一大批人才。当这些人才涌入其他电影,他们的经验和能力足以应对各种制作难题。
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中的视效片段,无论是山洞里的鸟雀聚集,还是飞跃地球的宇宙即景,对经历过《流浪地球2》的视效团队来说,可以说是轻而易举。并且,导演孔大山曾是《流浪地球2》的B组导演,这何尝不是一种历练与培养。
作为年轻导演和编剧,孔大山和王一通在预算有限的艺术框架下,塑造了典型的人物,达成了对生活的反讽,展示了诗意的氛围和直抵人心的哲思,最终实现的思想表达和《流浪地球2》在工业和科技方面的成就一样令人可敬。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电影里的唐志军用三十年执著地追寻外星人,曾遭遇无数嘲笑和诋毁,否定与难堪,这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中国科幻电影史的隐喻。在《流浪地球》之前,没有人相信中国人能拍出媲美好莱坞的科幻作品;直到今天,无论是重工业的硬科幻、轻重工业结合的喜剧科幻,还是轻工业的文艺科幻,中国科幻电影都取得了十足的进步和无限的可能。
唐志军终于窥见了外星文明的魅影,而中国科幻电影也将踏上一个更高的征程。
撰文 李瑞峰 实习编辑 李瑞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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